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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五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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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五章

沈纓迅速回頭,眼睛正好對上了一雙丹鳳眼。

而那眼裏似有萬千星辰,閃著細碎的華光。

與此同時,沈纓又聞到了那一股湧動的松墨香味,她的記憶便剎時活過來。

她想起初見時少年光風霽月的樣子,想起他是第一個,也是唯一一個願意擋在她身前的人。

然後是第二次,在姜宴清大開文昌塔時候,他一身清朗,遞給她一塊白色手帕。

沈纓微微出神。

他的每一次出現,每一次的氣味,都會讓她心神震蕩,像被引誘了一般,將每一處細節都牢牢刻在腦子裏。

見沈纓出神,那少年微微往前一湊,松木的香味愈發濃烈起來,牽繞在倆人間。

他噙著淺淺笑意,低聲問:“沒有打擾到你吧?”

沈纓看了眼院子裏,吳氏已經離開了。

“忽然有些頭暈,竟昏倒了,若不是公子過來,我還倒地不起呢,多謝了。”

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沾著的花瓣草葉,面不改色的編了個幌子。

“用不用為你尋個醫者來?”那少年溫和地說。

沈纓搖搖頭:“前面正在講學,公子不聽先生講課,繞到女眷內宅做什麽?”

似乎是察覺到她的敵意,那少年楞了一下。

隨後他笑容更深了些,眼尾折出很淡的一條線,沿著眼睛輪廓延伸出去,讓他的眼神更為深邃。

這種深邃令他的少年氣,比同齡人多了幾分韻味。

他向後退了一步,背在身後的手露了出來,手中拿著四五本書。

“此處是林府竹園,不算內宅。”

他的聲音溫潤,沒有在意沈纓的敵意。

他含笑解釋了一句,“先生講得精彩,但我學藝不精,只能解其一二,所以到書樓借些書本。”

“林府書樓乃永昌最大藏書處,今日借書可供抄錄,姑娘家中若有學生,可以讓他去試試。”

沈纓盯著他看了許久,見其神情坦蕩,言辭誠懇,於是放下了幾分戒心。

她笑了笑,也跟著他的話頭說:“原來這就是林府竹園,倒是我孤陋寡聞了。”

那少年雙目含光,嘴角牽起柔柔的笑意,輕聲說:“聽聞這裏的竹子養了五六百年,是做竹笛最好的材質,吹出來的聲音也比尋常竹子更為悅耳。竹園的春筍還進獻了內廷,受貴人喜愛,林府果然人傑地靈,養得竹子都比別處好。”

她環顧周圍,這才留意到此處景色。

確實是到了竹園外圍,跨過拱門就能進去觀竹了。

她收回視線,又看著那少年,隨口問,“公子似乎對林府很熟,是林氏族人?”

那少年點了點頭,眼睛倒映著樹葉間的碎光,顯得分外明亮。

他並沒有絲毫遮掩,坦誠道:“林府旁支,無名小卒,你叫我林默就好。”

沈纓沒有說自己的名字,而是看了眼來時的方向,“鹿鳴宴是學子間盛事,公子去認識幾個名士也好,為來年科考做準備。”

頓了頓,她又說:“即便不是科考,出去游歷時也有朋友可以走動。我出來許久了,不好在此處逗留太久,免得令主人家為難,告辭。”

“告辭。”

那少年微微頷首,率先轉身離去。

秋風穿林而過落在他單薄的背影上,素白色的袍衫被吹起,顯出清瘦纖細的少年骨相。

沈纓又聞到了那股氤氳在空氣中的,悠悠的松木香味。

周圍竹林成畫,而他便如畫上一筆飛白,不著一色,卻令人過目不忘。

沈纓看了片刻,轉身離去,她記得路,很快便回了亭子裏。

此時,學子開始游湖。

每有人做了好文章,就會有人大聲誦讀,周圍人會品評,再評個高下。

她墊著腳向對面望了望,在不遠處一個寬闊亭子裏看到姜宴清。

他和縣內幾個大族家主和幾名州府官員,圍坐在巨大的圓形石案前。

亭子裏十分安靜,偶有交談,也很克制謙讓。

吳氏之後再沒回來,傳信說身子不舒服。

她本就低調,故而也無人在意她去留。

沈纓其實已經猜得出她是懷有身孕了。

大概是先前林婉柔的死給她留下不好的回憶,吳氏極謹慎,顯然沒向任何人提及此事。

不管是林玉泊還是那些侍從,都沒發現。

可惜,沈纓也沒法去探望。

之前在林家鬧過一場,雖然不算她的罪過,但整件事若非她參與,林大夫人也不會被休回娘家,林婉柔的事也不會鬧的人盡皆知。

所以,她若說慕名拜訪二少夫人,理由太過牽強,一聽就是另有圖謀。

可惜了,若無林婉柔那次,她也許還可以找別的法子,向吳氏多問點事。

比如,邱主簿是怎麽參與到茶市中的?林家和吳家是否在其中牽了線?

他在每場交易中處於何種地位?

比如吳家和林玉泊私底下還做了什麽交易?邱少隱有沒有分了一杯羹?

諸如此類的消息,她都很想探問一番。總之,她就是想知道,邱少隱的死,都如了何人的願。

沈纓回到亭子裏時,王惜已經挪到了最前面。

她正垂著頭聽身側兩個年輕女子說話,嘴角掛著一抹笑。

沈纓選了一處人多的地方,靠在一旁聽這些人說話。

本就無甚墨水的腦袋,聽到這些文縐縐的東西更覺難受。

這些都是自幼精通六藝的女子,一會兒鬥詩、一會兒比畫,要不就是談論女紅、掌家之事。

這裏頭沈纓無一事擅長,聽得昏昏欲睡。

她心裏倒是期盼著這些人能打起來,或者只是爭吵幾句也行。

只是,文人自有文人的涵養,在“甚好”、“妙絕”聲中,這些人拉著手,親親熱熱,竟然成了好幾對閨中密友。

相比而言,她和一些挖屍人也挖了好幾年,卻連個點頭之交都沒有。

大家工錢一結,路上碰到只當陌路,仿佛多看一眼都覺得晦氣。

沈纓在眾多女子中尋到了一位吳姓女子,聽說是二少夫人娘家女子。

她在旁側聽了聽,又插話問了幾句吳家貿易。

聽到吳家商船最近幾年越發壯大起來,南至南詔,北至洛陽,西至外域,經營布匹、藥材、茶葉、瓷器等貨物。

那女子應該是隨家中走過不少地方,十分健談,也頗為傲氣。

沈氏被林大老爺修掉,沈家家業從永昌撤走了大半。

而吳家順勢吞下來,儼然一副永昌新貴的樣子。

她不禁又想起吳氏說的那些話。

吳家與林家二房是姻親關系,邱少隱又與兩家有交易。

如今邱少隱追隨姜宴清,無異於叛離林氏一脈,甚至還擋了兩家財路。

林家自詡文豪之家,行事總是要受些約束,至少得尋個好時機好由頭。

可吳家本就是鏢行起家,身上帶著匪氣,經營這麽多年,人脈廣泛,消息靈通,誅殺一個小小主簿不在話下。

沈纓將所有細節都串聯起來,竟覺得十分洽和。

吳家有殺人理由,也有殺人的能力,如今,還差點東西。

證據。

姜宴清那邊散了席。

他和一位五十來歲,身著淺緋色官服腰佩金帶的官員並肩走出了亭子。

沈纓盯著那官員看了半晌,是五品官。

若是來自州府,那應該是刺史的佐官。

她眉心緊蹙,正思索間和姜宴清對上視線,他往這邊走了幾步,擡了擡手。

沈纓頷首,回身叫上王惜就往姜宴清他們方向走去。

她走到姜宴清身前,壓著聲音將林玉泊與吳氏的話一字不漏的告訴姜宴清,又說了吳氏似乎與人私下見面。

剛說完還沒來得及退下,那位五品官員就帶著一位女子走了過來。

當沈纓看到那女子面容時,終於想起這位五品官是誰了。

正是州府別駕閻通,是趙悔長姐所嫁之人。

五年前,趙悔被人焚殺於城外一座破廟。

發現時已成焦炭,只能勉強從他身上的配飾辨別出身份。

兇手極為老練,沒留下絲毫痕跡,被縣衙存為懸案。

趙氏當下便瘋魔了。

她在府衙大鬧一通後,被趙家主帶回去關了一月,而又送到益州外祖家,之後便嫁給了別駕做繼室。

別駕已五十來歲,據說極為寵愛小嬌妻。

還為她向永昌縣衙施壓,定要盡早調查趙悔被殺一案。

邱少隱還未被害時,這案子一直是邱少隱與閻別駕這邊周旋。

誰也不知道這些年邱少隱是如何應付的?

反正,趙氏多年來沒掀起什麽風浪。

大概中間還有什麽隱秘,沈纓覺得閻通這次來或許不是巧合。

沈纓的腳步放慢,認真打量起趙氏。

趙家兄妹相差兩歲,倆人不僅都喜歡仗勢欺人,還長的極像。

一樣的吊梢眉、鳳眼和深酒窩。

趙悔當年的皮相就不錯,即便一身痞氣,也不妨礙眾多女子推崇。

當年匆匆一別,沈纓只記得趙氏嬌艷是難得一見的美人,張揚濃烈。

只是當時年紀尚淺,遠沒有如今這般嫵媚。

王惜看到趙氏時明顯一頓,咬牙說,“這不是趙,趙惡霸的那個官夫人姐姐?她可不是善茬。阿纓,她瞪你呢。”

沈纓迎上趙氏的目光,神色未變。

她走過去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。

沈纓還沒起身就聽著趙氏說:“夫君,姜縣令未來永昌之時,這永昌縣衙唯有邱主簿是個真心為百姓辦事的官,其他人,不是偷奸耍滑,就是敷衍了事。”

“妾身阿弟的案子已經過了這麽多年,若不是邱主簿奔走探查,怕是早就被人掩蓋了。”

“這次舊案重查,妾身本還以為阿弟枉死一案能有些眉目,也不知是不是邱主薄礙了誰的路,竟被人害死了。”

她說著頓了一下,又對姜宴清說:“姜縣令,邱主簿被殺,那妾身阿弟的案子還會查麽?”

姜宴清回道:“令弟的案子本就是要重查的,夫人放心。”

趙氏聞言,指著沈纓問:“她也要一起查案嗎?一個屠戶之女?”

沈纓站直身子,先是看了姜宴清一眼,隨後回道:“回夫人,縣衙仵作霍三尚未歸來,民女隨他學藝多年,此次暫代永昌縣仵作一職,定會竭盡所能協助縣令大人查案。”

趙氏向前走了幾步,離沈纓三步遠的地方停下。

她眼睛肆無忌憚地盯著沈纓:“憑你?暫代霍三?”

“你不過是憑著這副水靈靈的皮相和柔韌的身姿,將霍三迷的暈頭轉向,對你萬般順從。你才學了點三腳貓的功夫,就膽敢充當仵作?”

她不屑地嗤笑一聲,又往前走了一步:“當年,你傷我阿弟,還懷疑我阿弟擄走你那朋友,連著糾纏了他半年之久,將我阿弟逼得有家不能歸,這才遭了惡人的道,被人害死。”

“你如今說竭盡所能替我阿弟找兇手,誰知道,兇手是不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?”

王惜怒急,立刻嗆聲道:“血口噴人,誰纏著他?整個永昌誰不知道趙悔就是個惡霸,蓮朵失蹤前還被他強行帶到馬場……”

沈纓攔住王惜,這種人根本不值得王惜與之論長短。

“王惜,不必說這些。”

沈纓打斷王惜的話,往前走了一步,離趙氏半臂距離停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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